猫咪食盆

做赛博饭,喂赛博猫咪

【影日】幻想妄症

Summary:

 现在影山飞雄非常确信——他童年时代的幻想伙伴以某种荒谬的形式化作了实体,出现在他身边。


 

1

那本就应该是不存在的。

邻座的女孩正在与前排两个豁牙的小男生争吵,关于圣诞老人和九尾狐究竟哪个属实而哪个只是爸爸妈妈哄人的谎话,辩论到白热阶段她马尾辫一甩转头冲着影山:“影山同学觉得呢?”

影山同学没什么想法。五指伸展掌心堪堪平贴在球面,他垂着头,只是缓慢摩挲那颗塞不进桌柜只能被容纳在臂弯的排球。缺了门牙的男孩学着大人模样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很快下了结论:“他才不知道这些呢,他只知道打球。”

他其实知道,那些本就应该是不存在的。

所以那团小小的,橘色的火苗一定也是这样。他又看见它了,飘浮在窗户前阳光的斜角区域里。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影山以为那只是某处灯光投下的橙色光斑,后来他意识到似乎并不止如此,每一次它都会变得更大更鲜艳,仿佛正在生长塑造出自己的形状。有时候他会在球网的对面看见它——鼓动的翻腾的明媚的火苗,隔着简陋布网的缝隙噼里啪啦飞溅出燎人的星,于是年幼的孩子被刺灼了瞳孔,午后夏日的天空被过分的橙包裹,直到整个世界仅剩下排球、网和那团火焰。

影山张了张嘴。他决定不说出这个秘密。

 

2

被温泉水咕噜噜泡得起皱的手指贴紧透凉的牛奶瓶身,好像能烧出一点小小的蒸汽。影山窝在主厅的沙发上眼睛追着来来往往的人,透过迷蒙的水雾和湿淋淋的热气看每一个团在一起的家庭、追逐玩耍的孩子。姐姐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扬手轻敲了他的脑袋——她已经过了会对家庭聚会感兴趣的年龄——现下流行的那种软胶手机壳稍稍有种塑料的怪味,影山皱起鼻子非常闷地哼一声表示微弱抗议,然后他顺着这股气味想到了他最喜欢也最熟悉的排球。

美羽姐已经不打排球了。噢。家庭聚会也好、流汗和跑动、被擦伤双手,现在对她来说或许都是无聊的事。影山也有觉得没意思的事情——慢吞吞在课桌上爬的毛虫、疙疙瘩瘩的英文单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他想不出来了。年仅九岁的影山飞雄在回家的电车上晃晃荡荡断断续续地思考,最终只是模糊地感觉如果没有排球的话,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奇怪,对,就是这样。爷爷的肩膀从旁边悄悄挤过来,花白短发与毛绒绒的黑色小脑袋挨靠在一起,他笑眯眯地问:“飞雄在想什么呢?”爷爷身上带着香皂柔和的气息,影山在那瞬间顿时产生了些困倦,他捉住那只带有老茧的宽大的手然后想说点什么,类似于————

但他没有说。因为那家伙又出现了,那个连爷爷也不知道的秘密角色。橘色火苗趴伏在车窗上,风吹得火焰向后倒去有点滑稽,这次它长大了不止一点点,已经是手掌大小近似花火大会上幼童玩耍的迷你灯笼,灯笼燃着火芯的位置散发出明亮温暖的光。影山将脸颊贴在那片玻璃上与它隔着相靠,火苗小怪物轻快自在地跃动两下在空中打了个转。影山低下头去——正对上它眯起一双棕色眼睛。

当晚他便梦见傍晚那片火烧似的天,云朵融化滴落一颗颗圆滚滚的固体,落到地上烟雾散开是无数圆滚滚的排球。空气蒸得酷热就像是将下半张脸埋进温泉,他甩掉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然后向前跑,隔着雾气模糊能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谁?梦里的影山飞雄困惑不解,随即那朦胧的人转过身来,影山看见了那对像火像日光像利刃的眼。

……可是影山的确是很倔强又执着的。就算被迫抱着湿漉漉的床单敲开大人们的门,就算把脑袋闷进新换的干净被褥也忘不掉刺眼的梦,他也不打算说出这个秘密——那怪异的火花让他年幼的心脏砰砰直跳,直到多年之后影山飞雄才意识到那应当被称之为某种宿命或者是,生来注定。

 

3

十一岁的影山飞雄有了一个新朋友。

严格来说,那并不算是通俗意义上的朋友,但难得有任何一个朋友能像它与他这般有默契。每次准备开始Little Falcons的训练热身时影山用余光就能瞥到它,它在午后日光的尘埃里微微闪动,不知何时生长出的状似手足的火苗挥摆着,目不转睛地用那双犬科一般的棕色眼睛盯着影山。影山压腿、它便会叠起身体变成火红色的一团;影山转头、它便会小幅度地转一小圈两小圈;影山停下动作只是瞧它,它便会发出一点细微如害羞般的燃烧噼啪声,然后咻一下飞得高高躲起来。

影山觉得这也很有趣,虽然并没有排球和比赛那么有趣,但是自从爷爷经常去医院检查无法带他训练之后,影山的生活中没有再出现更多有趣的事情。所以他觉得这个小怪物来到这里,也很好。

于是可能是他十一岁零几个月的某一天,时间还没有跨越到新的一年,雪每天都下得很大很大盖住院子里的训练场地。影山坐在屋外喝热牛奶的时候它来了,亲昵地在少年厚实的毛衣与棉裤之间荡来荡去。影山垂下眼——要注意手指的保养,要珍惜二传手最重要的用以托球的武器——他知道这些,但还是没有一点犹豫地伸出手去,用还带着温热触感的食指碰了碰他的朋友。

…是温暖的,比热牛奶要烫一点。好像将手放入被炉或者是碰到一笼新出炉的肉包,这样的感觉。

小火苗在那一瞬间呼呼地燃得很旺,然后立刻逃开,在他旁边上蹿下跳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它转了好几个大圈(甚至还一头撞到玻璃上)才勉强冷静下来。影山咕嘟咕嘟把牛奶喝干净,他对着那双饱含谴责的小狗眼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说:“噢。原来是不能摸的。”

小火苗:“……”

他们会维持这样的关系一段时间。影山随意做他自己的什么事——大概率是与排球相关的,小火苗就会在那种时刻出现。天气好的时候它会显得更大更明亮,影山甚至想把它抓进台灯里变成一个会跳动的灯泡,下雨或者是阴天时它的光芒则小小的,用手掌拢起来如同一大团温暖的萤火虫。影山很需要这个,因为宫城的夏季会下很多雨,一个人在排球馆里总有忽然停电的时刻,那时它就会趴在球网上陪他再练一百次发球。影山从来没担心过如何在下着暴雨的傍晚平安回到家,他小小的探照灯一向尽职尽责,不会被惊雷吓跑也不会因大风退却,更不会因他一路沉默而觉得尴尬或难堪。有时他们路过无人的车站,影山会坐下来慢慢地吃一个饭团,小火苗就栖在他的肩膀上,一点点烘干他滴水的鬓角。

去北川之前的一整个夏天都在下雨。一与爷爷不在家,没有人会记得去挂上晴天娃娃了,门廊上空空的,光却透进不来。

 

4

北川一中运动馆里空气是带着尘埃的,向上伸手、跃起、俯身再站直,球面摩擦指腹和掌心再飞向另一个位置,扑面而来的干热气息和汗水包裹内里的黏稠。影山在一众气躁的蓝白之间无声地游走,他在这里暂时并不显得突兀,就像罐头的铁皮撬开能看见排列得整齐的金枪鱼——但他很快就会变成其中突出来的那一条,影山并未意识到这点,挤压过来的,按部就班的日常让他偶尔加重了喘息,真正棘手的是另一些事。

你要谦虚。有些人说着,脚径直翘在凳子上。你要在意每个人的感受。又有些人说着,三三两两站得离他很远。影山,影山同学,影山飞雄,你——

你真是个难相处的人。要好好和大家打交道啊。

嘣,铁皮凸起一小块边缘。影山向里边看去,看到一条蜷缩着的,鼓胀着的鱼。

“那个是前辈。”影山想竖起一根手指偷偷指一下那个发球很厉害的人,但他没这么做。小火苗在他肩膀上跟着一起悄悄地转动去偷窥,影山觉得它大概还不明白发球很厉害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解释了一下:“前辈能得很多分,而且跳发姿势很漂亮。”干巴巴的,接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小火苗咕哝着漂浮凑近,已经悬在那群聚精会神的队员中间,无论谁一转头就能发现。但不会有人发现,影山从十岁开始就知道,只有他看得见他的朋友。吹进场馆的微风将闷热的空气搅动起来,面前的球网已经不是童年时常用的那种粗糙布料,它足够纤轻而坚韧但不足以分割影山的视线。那团火也不像是十几年前那般刺眼和燎人,影山触碰过它的内和外,它始终只是夺目又温暖而已。就在这么须臾片刻一个心跳的时间里,影山下意识眯起了眼睛,他不确信是不是在摇动的火焰中窥见了一些别的东西——像是柔软的,少年的发丝。

影山为这发现感到混乱不已,以至于晚上他去探望爷爷时都无法忘记这件事。于是在这样一个被白炽灯照射下的、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公共病房里,影山飞雄第一次提起了它,语气似乎只是提起一只上学路边愿意给他摸摸肚皮的猫。

“那样也很好啊。”爷爷笑着说。

“一直都有人陪着飞雄,这是很好的事。”

 

5

影山第一次在晨跑时摔了一跤,一切都像一种不详的预兆。耳鸣轰隆片刻,他用手掌撑着地颤颤巍巍爬起来,只感觉膝盖与手肘都疼得像火烧。已经跑出几百米的两位前辈折返回来,一个搀住他胳膊另一个抿起嘴巴,犹豫半天决定先行去为后辈通知医务室老师。影山看着鞋带散开变成乱糟糟一团,和脏的流血的泥渍血迹混合在一起,让他想到家里堆砌起来的触目惊心的药瓶。稍微再坚持一下就好,前辈安抚道,可影山还是坚持认为这段路比跑过来的时候要长好多。

纱布在膝盖上裹了五圈半变成勉强不渗血的护膝,涂抹了刺鼻药水的手肘弯曲会疼痛,这让影山警觉起来。那位有点别扭的前辈放下一袋牛奶面包就拉着另一个人匆匆走掉,影山想了想还是努力说服自己牛奶包也很好吃牛奶包此刻可以大于等于咖喱包,他嘀嘀咕咕小声念了一句:“谢谢。”

这是一个难得被允许昏昏欲睡的早晨,影山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碰他的脸颊,准确来说是在碰他嘴角的面包渣。噢,是小阳。小阳究竟是一个什么名字,谁也说不准,但这是爷爷在病床上随口说出来的,影山就觉得也还不错。小阳,小阳原来是可以进食的,比如说此刻它正在小心翼翼啃着影山的脸颊,这有点像是一个亲吻,一个充满着面包香气和讨厌的药味的吻。影山捏住它暖乎乎圆滚滚的身体——它已经接近一个巨大肉包的体积——将这个家伙拽开。…呆子。他突然很想这么说一次,这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坏话。

小阳身上的火焰咻一声冒得高高又很快恢复原状。它若无其事地趴在那里享用剩余的面包,橙红色的亮光一闪一闪,影山知道那是它在笑的样子。

 

6

前辈的毕业典礼举办得很盛大,男孩子和女孩子们簇拥着涌出校园,樱花的花瓣被踩得粉碎汇集成一条暗粉色的长河,影山在人群的推挤下扭动身体顺着河水漂流而下,像不情愿洄游的鱼。

蝉不再叫了,影山也找不到和他分享半边棒冰的人,一个人吃光一整根棒冰这件事太过分,所以他只是抿着嘴站在便利店门口,一分钟两分钟,然后转身走掉。孤独对他来说是一件有点不方便的事情——不能掰断的棒冰、无法练习的救球或者是讨论战术时站得很远听不清声音的队员。但也还好,因为运动饮料也能够解渴,练习发球也非常重要,他甚至学会如何直截了当地要求自己期望的配合,就像他学会了怎么挑选一身足够庄重又合身的西装。

在那之后,四季停止了流动。

从葬礼回来的那一天晚上在下暴雨,天气冷得如同深秋,影山在那时发现小阳变得不对劲。它缩在床边,几乎像是一个火红色的排球,夺目的烈焰摇摇晃晃变成脆弱烛火,仅有内里明黄的芯还顽强亮着。影山伸出手去碰了碰它,摸到一手尘灰与泥土,那点余温弱得可怜,于是他想了想,决定将卧室里的风扇关掉,再将颤抖的朋友裹进被窝。

他已经快记不起小时候做的那个梦,只知道姐姐大学毕业前都还要拿他被吓得尿床这件事来说。如今影山已经找不到半夜可以抽泣着敲开的门,但他又做了一次那个梦,这次看清楚了——雾气中是个橙发的少年,那少年转过身跑来的时候就像太阳坠落,光和热裹挟他的身体,少年的手臂化为黑羽的翼直直刺向影山的眼。呼,他猛然睁开眼睛,小阳正贴在他心口的位置散发热量,这呆子,影山像撕一块膏药那样把它扯下来放在旁边。 

那晚的所有似乎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影山照旧去上学,训练之前他在排球筐里找到了心情很好正在补觉的小阳,全然没有之前半点虚弱模样。影山稍微安心了一些,他毫不客气地伸手,如同握一个排球那样紧紧抓住了小阳,把它挤得噗一声快爆炸。这次训练结束之后教练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初中综合体育大赛的男子排球项目,他们将要参加。

躺在排球筐里的小阳忽然睁开了眼睛,影山又在它身上看见了那种许久不见的耀眼的光,但他无暇顾及这个——因为教练和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影山在那刻恍惚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他站在什么很高的地方,随意移动一步就会沿着金碧辉煌的台阶一路滚下去粉身碎骨。

他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形容他的,但无人能发觉此刻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盘踞在小小的王者头顶,像太阳融解成一顶皇冠。

 

7

小阳不见了。

姐姐以前看的电影里会出现这种情节:长大以后就看不见异世界的生物,又或者是失去了某样信物便被剥夺了重要的东西。他不确定究竟是触怒了哪里的神明,但如果允许的话他期盼无论圣诞老人也好九尾狐妖也好,可以把他童年的幻想伙伴还给他。

显然,神会偏爱孤独的孩子。

影山在走廊里偶遇了那场争执。橙发少年瞪着一双明亮的棕色眼睛,被两边结实高大的后辈夹在中间,他倔强地抬起脸,阳光从当下这个瞬间洒进来倾倒在少年柔软的发丝上,把他照得像一团小小的、小小的火。影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起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呢?他迟钝地思考着,下意识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峙。少年说话的音调很高,夹杂着一些可能是不舒服和紧张导致的破音,他弯曲身体的模样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鸟:“我也正打算教训他们呢!”现在影山飞雄非常确信——他童年时代的幻想伙伴以某种荒谬的形式化作了实体,出现在他身边。这让他觉得有些无措,大概是因为他从没想过小阳能变成一个喜欢排球的…矮个子。

一个不会调整自己状态的,看起来草率又冒失的家伙。影山不喜欢这样,要不然神灵还是把他变回去吧?但那只稚嫩的鸟儿向前迈了一步,他说他是来赢的,他能跳,他绝对不会放弃。少年将牙紧紧咬得脸颊都鼓起,从他身上似乎能冒出燎人的火星。

噢,这还不错。影山皱起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从墙壁的阴影处走出来,跨入被光线覆盖的领域。他很快地很迅速地向前直到能看清对方闪闪发光的眼睛——影山飞雄很少很少发表什么听起来雄心壮志的言论,他只向重要的人阐述他的未来。

“能获得胜利并留在球场上的人是我。”

小火苗——抑或说是那个少年,眯起了眼睛。

两头青涩的小兽都露出尖牙,影山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那些他早就为之熟悉的情绪。幻想梦境与弥漫着残酷但热辣气味的现实混合在一起,影山确定那绝对是他啊,像火像利刃像日光的眼睛,隔着球网也会灼烧身体的温度,在将近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影山飞雄始终记得,他已经等待很久。

爷爷说得没错,只要向前走就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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